那片海湾叫“深圳”
从深圳湾公园的建设故事,看“山海连城 公园深圳”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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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6日,是深圳经济特区42岁生日。市民阿芳翻阅着手机上的新闻,突然来了一条推送:“深圳首条山海通廊——塘朗山-大沙河-深圳湾通廊宣布实现全线贯通。”作为一名健走达人,看到这条消息,阿芳开心极了。塘朗山她已爬过无数次,大沙河至深圳湾这段步道也不知走了多少回,现在,它们联通到一起了,这意味着在深圳中心城区,就可以畅享山、河、海、城交织共融的郊野徒步乐趣。阿芳想着,等天气凉快些了,一定要去走一趟。
作为这条山海通廊重要的纽带,深圳湾公园是实现山、河、海联通的关键一环。
过去很长时间以来,“深圳是一座滨海城市”,这句话对在深圳出生、长大,甚至大学都在深圳念书的“深二代”的我来说,其实感受并不是那么深。因为从小到大在深圳看到海的次数,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在远离城市繁华区域的东部海域。
直到2011年,深圳湾公园开园迎客,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深圳人才发现,原来深圳的中心城区离海这么近。深圳人开始有更多的机会走向大海。这些年来,深圳湾公园年均游客量达到了1200万人次,成为深圳人引以为豪的公园地标之一。如今,山、河、海联通,深圳人更多了一份野趣。
而这份野趣,其实来之不易。在过去经济特区迅猛发展的过程中,深圳一直在向海要地,深圳湾就是深圳土地扩张的一个重要目标地。“深圳湾是城市前行的‘价值岔路口’,在这个地方的进进退退,代表深圳这座城市价值观的一些变化。”承担深圳湾公园规划设计的项目负责人朱荣远曾表示,深圳湾公园的规划和落地,代表着深圳对于城市发展的重新认识——不再急于向自然索取,而是探索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办法。
所以有人形象地比喻,深圳湾公园是深圳大气魄地在深圳湾画上了城市扩张的“终止符”——“把大海的馈赠永远留给千千万万的深圳人和共同栖息在此的动植物。”
回望深圳湾公园的建设故事,我们能看到“山海连城 公园深圳”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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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002年到深圳,深圳湾入冬后漫天的候鸟,是感动我的城市风景之一,也是吸引我最终落户深圳的一个理由……这些生灵们飞越大半个地球,只为寻找合适的生存环境,遵循古老的迁徙基因,悲悯之心油然而生。”深圳景观规划设计师庄荣曾在一篇名为《你我它的深圳湾》的文章中写道。
向海而生的深圳是一座多湾的城市,有3个非常重要的海湾——大鹏湾、深圳湾和大铲湾。作为深港两地共有的海湾之一,深圳湾是连接海洋的内湾,历史上曾经有曲折的六湾,本身有着非常丰富的生态性,曾拥有过绵长的沙滩、起伏的山丘和丰富的海陆动植物资源,一直以来都是北半球三大重要的候鸟中转站之一。这是深圳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
但因为经济特区建立以来深圳城市建设的不断扩张,深圳湾沿岸的各类建设活动,极大改变了原有的自然海湾特征。热火朝天的填海造陆使得原本曲折多变的自然海岸线,最终被拉直成了僵硬的人工岸线,深圳湾原有的生态环境也由此变得非常脆弱。“新的海岸被人工构筑设施定义,这里一度成为无人问津的城市边缘和尽头。”朱荣远回忆说。
1994年,深圳规划建设滨海大道,原计划要从深圳湾的红树林自然保护区穿过,当时就引发了深圳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作为深圳湾区域红树林最茂密、长势最好的地方,这里是全球重要候鸟栖息地之一。在各界专家、市人大代表的介入以及市民的呼声下,滨海大道建设方案最终确定北移200米,绕开了红树林保护区,为此不惜在建设成本上多花一亿元。这次改道是大众、社会与政府在深圳湾地区的发展模式与目标上开始达成了共识。
“当深圳决定不再在深圳湾填海造陆,就出现了深圳湾公园的构思。”朱荣远回忆说,过去,深圳人要亲海只能到大梅沙等东部地区去,而深圳湾是唯一位于深圳中心地区的海岸线,以建设深圳湾公园的方式将红树林及整个滨海湿地纳入保护之中,实际上让深圳的城市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开始把深圳人的公共生活引向海边,实现了深圳湾在城市功能和大众感知领域中从边缘到中心的转变。
2003年,深圳提出在深圳湾滨海地区建设“东起滨海红树林生态公园,西至蛇口海上世界的滨海生态景观带”的构思,并正式启动规划筹建深圳湾滨海休闲带。2004年12月至2005年3月,位于东段的深圳湾公园开展设计方案的国际竞赛,向世界一流水准的规划设计师发出邀请。2005年6月,SWA景观设计公司联合中规院深圳分院的设计方案脱颖而出,成为深圳湾公园早期总体规划。
2006年,深圳湾滨海休闲带筹建办公室(以下简称“筹建办”)正式成立。作为筹建办的3位工作人员之一,梁治宇负责整合各方意见,形成深圳湾公园一个稳定的设计方案。他告诉我,最早期的设计方案其实人工的尺度非常之大,提出了要填海超过180公顷,还要建几座陆岛,甚至还规划了摩天轮、剧院等大型地标建筑。
但你现在走进深圳湾公园,你会发现这些设想最终都没有落地,公园的设计显得非常克制,没有任何高大的建筑,所有的路都属于透水砖材质,处处显示着尽可能低调、与自然融合的设计感。“中标方案之所以在国际招标中脱颖而出,最打动人的一点,就是‘连接’的理念。”梁治宇说,这个理念贯穿始终,不论是设计单位也好,政府各相关部门也好,到后期都一直自觉地强调人与自然的连接,人与城市的连接,人与人的连接。
梁治宇说,这种设计上的克制,其实源自于设计推进的过程中,包括设计师在内项目各方一致达成的共识:深圳湾最有生态价值的地方,其实就在最不起眼的滩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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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为什么深圳湾公园没有成片的沙滩吗?”梁治宇发问,“实际上早期的设计方案里是有沙滩的,当时还曾想过从外海把沙子运过来。”
如今的深圳湾公园,能看到更多的是成片成片的滩涂和淤泥。见我有些困惑,梁治宇这才解答:“实际上生态学家告诉我们,深圳东部的海岸由于没有大江大河有机质的沉积,所以会形成沙滩。而深圳湾是西部的海岸,是珠江河的出海口,丰富的有机质会在珠江河河口沉积,而深圳湾又好像一个‘口袋’,也很利于有机质沉积。这些淤泥在我们看来不太好看,但它却是底栖生物生长的重要基础。只有有了这些底栖生物,才会有候鸟的到来,才形成如今丰富多彩的生态系统。”
“所以我们从原来觉得滩涂不好看,到变成很珍视这一片滩涂,这是我们保护它存在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梁治宇笑言,他本身是学昆虫专业出身的,对这些知识也不太了解,是在优化方案过程中,跟设计师们一起做了大量的研究,并且请教了许多生态学家包括鸟类专家,在不断研讨的过程中才慢慢改变了想法。
“其实设计师也跟我们一样,他们原来很坚持,希望能有更多的公共空间,包括还要人工种植红树,但到后来,也都开始转变了思路。要减少人工的干预,尽可能展现自然的伟力。”如今在深圳湾公园里所能看到的红树,其实都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滩涂和红树要成一定的比例,红树是鸟类休息的地方,滩涂则是它们觅食之地。”如果为了美观而在裸露的滩涂上种植红树,反而无法真正容纳更多的候鸟。
深圳湾独特的生态环境作为深港两地共同的生态资源,任何大规模的人工建设,都将威胁两地湿地生态系统,令湿地动植物生物链遭受不可预知的风险。因此,“自然为先”成为深圳湾公园最为重要的规划理念。
在后面方案的进一步优化中,填海就变得克制而又谨慎。为了弄清填海方案究竟会对深圳湾生态造成怎样的影响,筹建办还专门委托南京水利学院进行了1:500缩比水动力学模型测验,开展深圳湾水动力学及红树林生态环境研究,以此确定深圳湾公园的填海面积和岸线基本形态,确保整个深圳湾水动力的交换能力能够自净,且不会出现过度积淤的情况。
“49.74公顷”。虽然时隔多年,梁治宇还是非常准确地说出深圳湾公园最终的填海面积。从原来规划的180多公顷缩减到49.74公顷,展现的其实是参与设计深圳湾公园的团队对于深圳湾自然生态发自内心的敬畏之心。“虽然最终的设计方案没有早期方案那么惊艳,但却展现了一种非常持久的张力。”梁治宇说。深圳湾公园沿岸创造性地规划了一系列半岛形绿地,由填海取直改为扩海变曲,尽可能恢复深圳湾原有曲折的海岸线,既有利于红树的自然生长,也丰富了人与自然的连接与交融。
朱荣远也回忆说,规划设计团队在后续的方案设计中做了大量的减法,“这种主动的舍弃和修正也得到了深圳红树林与鸟类保护协会、以及香港米埔自然保护区的认同。这一点也说明方案中的任何一条线都将成为现实世界的真实边界,马虎随便不得,都应该慎之又慎。规划不应都是扩张,更要有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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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治宇一直记得深圳历史与自然研究者南兆旭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怎么样才能提高人们对自然保护的意识?你要把大自然的美好展现给他,并且告诉他,如果你不保护它,这份美好就会在你眼前消失。
对于深圳湾这些年来的变化,梁治宇很有感触。“在深圳湾公园施工之前,在整个深圳湾海域,你虽然能看到鸟,也能看到鱼,但鸟不会离你很近,鱼看着也不多,看到的更多的是蜿蜒十几公里、一层又一层的围网箱。鱼还没游到岸边,就被围网给拦住了。”梁治宇说,当时深圳湾普遍存在着渔民和大批候鸟争食的情况。
正是因为深圳湾公园的建设,让深圳人对深圳湾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也逐渐树立起对深圳湾共同家园的认知。看到海里面被围困住的鱼和鸟类,深圳市民开始高度关注深圳湾围网箱的问题,媒体也不断为深圳湾海域生态保护发声。在各界的呼声下,深圳湾海域自2014年5月1日起设立为禁渔区,全年全时段禁渔,禁止一切捕捞和养殖行为。
如今, 深圳湾已经成为候鸟的乐园。2021年冬天,浩浩荡荡的上万只鸬鹚飞临深圳湾,场面蔚为壮观。2021年12月,观鸟爱好者在深圳湾公园还发现了一只“混迹”于赤颈鸭群落中的北美绿眉鸭,这是深圳首次观测到北美绿眉鸭。而在此之前,国内只有三次记录到纯种的绿眉鸭。
“如果鸟类能在毗邻城市的自然环境中活下去,城市没有因此受限依旧充满活力,那么,人与自然的关系将会处于最好的状态。”朱荣远说。从一开始,深圳湾公园的规划设计并未就公园谈公园,而是将视角放到了整个环深圳湾地区,试图通过深圳湾公园激活整个环带的城市功能。“环深圳湾地区的重要规划,如后海中心区、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华侨城欢乐海岸、大沙河公园、中心河公园都在深圳湾项目同期或先后生发出来。都因深圳湾公园间接受益。”
梁治宇说,在深圳湾公园,望着后海中心区的天际线,会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会觉得跟深圳更加亲近了。“因为你是在看着城市在一点点地发展和进步。”
深圳湾公园的主角,当然还有深圳人。“深圳湾公园并不是一个纯园林景观,它更多强调是城市的一个活力空间,承载城市公共文化的功能,这也是深圳湾公园在中国滨海公园中的创新之处。”梁治宇表示,深圳湾公园全园建设了弯月山谷、海韵公园、潮汐公园、婚庆公园等13个不同主题的园区,以步行系统和自行车系统串联了起来,营造了许多供市民活动的绿色公共空间。
深圳湾公园还营造了很多坡地,让公园绿地变成天然观演席。“城市最美好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美好关系,这里有在草地上迎着海风举办的深圳湾音乐节,有提倡惬意生活的露营节,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跑团,这些也都拉近了人与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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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5月出版、由深圳市城市管理和综合执法局编著的《深圳公园的故事》一书中,我了解到了一组数据:截至2021年,深圳建成各类公园1238个(不含深汕特别合作区)。
在1000多个公园里,为何要重点讲述深圳湾公园的故事呢?梁治宇认为,深圳湾公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点在于,它体现了深圳公园发展脉络中的一个重大进步。他拿过了我的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画起地图:“这里是大沙河生态长廊,这边是塘朗山的生态廊道,还有深圳湾滨海休闲带西段……通过深圳湾公园的连接,让环深圳湾公园带的绿地系统形成一个完整的有机体。”
梁治宇带我回顾了深圳公园发展的脉络:“深圳第一个大型的市政公园东湖公园,更多的是在完成水库供水功能外附带了一些休闲功能;荔枝公园早期则是城市休闲的空间,附带有招商引资的功能;到了中心公园,则开始强调避免城市无序扩张的城市生态理念;而到了深圳湾公园,则是深圳开始思考一个公园如何成为纽带,把整个城市以及周边的绿地系统整合在一起,发挥最大的生态效益,同时返哺整一个城市的片区的规划,让片区的规划生态质量更高。”
而朱荣远的感悟是,“若干次有关深圳湾的争议,最后也都是理性地保护生态、尊重市民的权益和城市更长远利益的话题占了上风,反映了一种城市理性的态度。”而朱荣远相信未来深圳前行的路上还会遇到价值选项的“岔路口”:“只要我们没有选错方向,深圳湾涛声不落,声声不同,涛声依旧,这是我的愿望。”
对市民阿芳来说,隔段时间来上一次“暴走深圳湾西延线”是非常不错的中高强度运动,从深圳湾公园出发,一路向西,大约3个小时,15公里后,可以走到蛇口海上世界。阿芳说,特别喜欢这段路,绕着海湾前行,道路平坦,海风习习,让她忘却了生活中的很多烦恼。拥抱大海,不一定是去戏海水、踩沙子,目光所及,海的平静和深邃,那份包容,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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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余梓宏
制图 | 勾特
编辑 | 李慧芳 李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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